他在金屋里禁锢她十一年,就像剪断翅膀的孔雀。
他说,留在我身边,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除了文太太的身份。
现在的香港,挤挤挨挨耸立着高入云霄的牙签楼,房价在2013年就已高达12万美元每平。
我在这一年住进一幢独门独户带大花园,美得不像话的的小洋楼,是因为柳小姐。
柳小姐是我妈的学妹,住在我家老房子的阁楼上,独居,无论什么时间都用一块素色丝巾从头裹到脖子,大半张脸都掩在其中,只露出一双空灵美丽的眼睛。
也许是因为她身材和气质太好,也许是因为那双眼睛过分的迷人,每次看到她就会想起古装剧里一袭白衣戴着面纱的绝世美人。
有一回,我看到她在阁楼上种蔷薇,阁楼的墙没有瓷砖,水泥和石灰墙壁已经很旧,颜色是斑驳的灰,有些缝隙里还长出了绿意深浓的青苔和爬山虎。
她个子高,微微躬身在那样的残墙前,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典雅和高贵。
我鬼使神差地朝她喊了一声姐姐,她抬起头来,看到我,美丽的黑眸染了浅浅的笑意。
后来我们搬了新家,我还是会去阁楼看她,希望有一天她能和我讲讲香港,讲讲她的故事。
可是,直到我高中毕业,柳小姐也没有成全我一个轰轰烈烈的故事构想。
收到香港中文大学录取通知书那天,我兴高采烈地去阁楼,想告诉柳小姐这个消息,结果,因为激动忘记了敲门,不料撞到枊小姐洗澡出来没有戴头巾的样子。
我吓住了——
她脸上竟然红白一片疤痕。
我连声道歉,柳小姐却不以为意,她笑了笑,没有和我解释脸上的伤,而是给了我两样东西,一个地址和一串钥匙。
她说:“如果这些钥匙还能打开这里的门,你就住到这里去吧。我会给你写信的。”
我没有想到,柳小姐给我的是那样一幢豪宅的钥匙。
住进去第一晚,我打开了这幢楼里几乎所有的灯,它将豪华开阔的大堂,蜿蜒的楼梯,艺术气息浓厚的字画,以及各种精巧一看就价值不扉的摆饰照得光彩夺目。
我怎么也不能把住在我家旧阁楼上的柳小姐与这一切联系在一起。
心里有很多疑问,觉得兴奋又刺激感。
接下来几天,我给柳小姐写了封信,然后忙着去学校报到的事情,暂时把心中的诸多疑团抛之脑后。
直到周五,睡到11点起床,走到楼梯口,突然尖叫一声 “你们是谁?怎么进来的。“
来人有五个,其中一个指挥模样的人走到我面前,礼貌地说:“你好,我们是保洁公司的人,应谢先生的要求,每半个月来这里打扫一次。“
“谁是谢先生?”
对方更惊讶:“你是说你住在这里,却不知道谢先生是谁?”
见他看我的眼神充满怀疑,我拿过钥匙给他看:“一个朋友给我的钥匙。”
我心思忽然一动:“你方便把谢先生的电话告诉我吗?”
结果自然是没有要到电话,心里的怀疑也就没有了下文。
又一个周五,我下课下得早,走进院子,看到花园里有个身影,似乎蹲在地上修剪花草。
由于之前保洁公司的事,我也没有太感到意外,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那身影忽然站了起来,他很高,逆着光朝我看了过来,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只是,他目光莫名地让我有些被居高临下的局促和压迫感。
我连忙说:“你好,你是园艺公司的人吧?我是最近住到这里来的。”
那人半晌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我,不知道为什么,那目光让我有几分怯意:“那……叔叔你继续整理花草,我先进去了。”
“小谢安排你住进来的?”那人却忽然开口了,那是一个非常沉稳冷峻的声音。
“原来你也认识谢先生。”我回头对他笑了笑,但不想跟他多言,快步走上楼去。
走进房间,我一边自问道,奇怪,我为什么要害怕一个园艺工人?一边找一间能看得到花园的房间,趴在窗口朝下面看去。
那个人还在修剪花草,他修得很用心,好像根本感受不到我打量的目光。
十月初,我特别开心地收到了柳小姐的第一封信,柳小姐的字迹非常娟秀,她在信里问我是否安好,是否适应新环境,简单地问侯之后,她笔锋忽然一转。
她写道:你曾问过我的事,我没有告诉你,不是不愿意,而是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听你妈妈说,你闲瑕爱听故事,也爱编编故事,那,你就当个故事听听罢了。
1992年,香港。
那一年最后一个晚,兰桂坊布置了史无前例的大型的跨年晚会,有电视台直播现场盛况,收视率直逼现在的春晚。
多达2万多名游客挤在那里倒数跨年。
因为人多,警方派了一百多名警员在场维持秩序,然而即使如此,晚会进入新年倒计时的时候,场面还是突然失控了。
有人喷射彩带,也有人喷酒和汽水,有人索性开始扔酒瓶包包以及一些重物,陆续开始有游人跌倒,乱作一团。
现在还能在网上查到的这则命名为“1993香港跨年夜惨剧“或者”兰桂坊惨剧“的新闻。
那天的二万多人里就有柳小姐和她的男朋友魏铭川,场面陷入混乱的时候,柳小姐也差一点跌倒了,不知是谁扶了她一把。
站起身时,就与男友魏铭川被冲散了,她大声地喊着魏铭川的名字,声音被掩盖在满世界逛欢和混乱得仿佛末日的尖叫声里。
她跌跌撞撞地寻找着男友,终于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时,想也不想跑过去拉着他的手就往外冲。
本是由她牵着他跑的,可他个子高跑得也快,一路上用一只手臂半挡开人流,半保护着她,避免她被人撞倒。
等两个人用尽全力冲出人海,柳小姐气喘吁地望着与自己牵手的陌生男人,傻眼了!
那个与柳小姐在2万人里紧紧牵着双手逃亡的,是一个陌生男人。
柳小姐心里一沉,连忙放开那个人,又像头豹子般往回冲,那个男人眼明手快地捞住了她:“你干吗?”
“我男朋友还在里面,我要去找他。”这句话柳小姐几乎是撕吼出来的。
“你疯了,现在里面混乱一片,想去找死吗。”他面露寒色。
若非刚刚她和他一起经历一场生死混乱,他根本就懒得管她。
她却毫不领情,忽然低下头去一口咬在他拉住她往混乱的地方冲的那只手上。
他吃痛地闷哼了一声,手一松,她马上就冲到警卫面前。
不出所料,她在警卫那里受到了阻挠,她请求道:“求求你们放我进去吧,我和我男朋友走丢了,他会出事的。”
警卫这个时候不可能放任何一个人往舞台中央靠,见游客死死纠缠,手几乎放到了腰间的电棒上。
“ 亲爱的你在找我吗?我没事。“一个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双臂一张把将她抱住。
那只将她的头使劲往怀里按的那只手上,有一个血红的牙印,流出了血。
他对警卫说:”不好意思,这是我女朋友,她太担心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说完,那个该死的男人竟在她挣扎之际,当着警卫,乘人之危地用力封住了她的嘴唇。
那是1993年的开端,兰桂坊高楼林立,城市的夜空璀璨耀眼,巨大的彩色气球飘在空中,有烟火,有歌声,有喧哗,有眼泪,有呐喊,有喧泄,有挣扎,有哭泣,有新生,有死亡……
一天之间看尽世间百态,一个错误拉开了一生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