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费佳!”
果戈里打断了西格玛的遐想,拎着食物突然出现在地下室里,咧开一个夸张的笑容:“晚上好,我的费佳,小丑这份礼物有没有让你开心一点?被当作“礼物”的西格玛第一反应是惊恐,出于某种求生本能地迅速从椅子上跳起来,担心这两位“超级恐怖分子”把地下室变成火拼现场。
他小心翼翼地盯着费奥多尔,试图从费奥多尔面上找出一点恼怒或者怨憎之类的负面情绪,可是那张清秀苍白的面孔依旧维持着疏离的平静。喝完杯子里的水之后,费奥多尔甚至礼貌地向果戈里微笑:“确实是份很有意思的礼物。
果戈里放下食盒,拿走了费奥多尔捧着的空杯子,牵过对方纤瘦的手指放在唇边亲吻。西格玛见过碰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人血溅当场,有的甚至四肢扭曲,摊成血液骨肉搅在一起的可怖死状。过去陀思允许果戈里贴近而不发动异能,现在处在这种情况下,陀思没有任何理由不杀了果戈里,而能使异能无效化的太宰治也不在这里。他瞪大眼睛看着果戈里自杀式地与陀思妥耶夫斯基肢体接触,并把费奥多尔的手贴在自己的侧脸上,眼前几乎已经浮现出鲜血喷溅的场面了。
但当皮肤与皮肤贴合在一起,果戈里仍安然地坐在原处,眼睛里涌动着奇异的浪潮,他似笑非笑地说:“能让你高兴实在是太好了,如果费佳不开心,小丑的一切快乐也会变得毫无意义。
费奥多尔不置可否。
果戈里隔空把摆在桌上的食盒取过来,喋喋不休地开始介绍今天的晚餐,伸手圈了圈费奥多尔的腰,嘟囔着说:“亲爱的费佳,看在这份礼物的份上,你也应该好好吃东西了,现在抱着你都能摸到你身上的每一块骨头。”
说完果戈里朝西格玛招招手,理所应当地安排任务:“你要好好看着费佳吃东西!”西格玛脑子一片空白,他愣愣地看着果戈里环住费奥多尔的手。小丑戴着暗红手套的手就抚在费奥多尔腰侧的淤青上,形状刚好重叠在了一起。苍白的皮肤很容易留下痕迹,揉捏了两下淤青周围又泛起红色,那只手顺着向下,伸进了灰色的毡毯里。费奥多尔轻微地动了动,按住了果戈里的手,脚上的锁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果戈里用余光瞥了一眼西格玛:“你的小朋友看上去很害怕你呢,亲爱的费佳。”
费奥多尔抽回了手,靠着墙壁露出一个轻蔑且嘲讽的笑容,在昏黄的光线里这个笑又冷又刻薄。
果戈里望着那双紫红色的瞳孔,像某种烂熟的水果一样,他放肆地狂笑起来,费奥多尔总是能够轻易地挑起他的情绪。果戈里扼住费奥多尔的脖子,没有用力,只是按在上面。那个银白色的项圈生硬地锁在对方的脖颈上,仿佛和原本的皮肤长在了一起。碰到手掌时是一片冰冷的金属质感,严丝合缝得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牢笼。
“那么费佳,来,用你的异能杀了我呀!”
“科里亚。”费奥多尔叫了果戈里的名字:“您知道我现在用不了异能,您是希望我主动承认这个事实么?”
果戈里与费奥多尔对视片刻,沉默也凝滞了,费奥多尔毫无惧色和伤痛的眼睛澄澈得像晚夜没有波澜的静水,被剥夺的异能没有改变任何事情。太宰治竟然认为这样的费奥多尔会精神崩溃,果戈里注视着这潭静水,暴力、疼痛、束缚都没有让魔人低头,他心底隐隐有些烦躁起来,为费奥多尔的无动于衷而烦躁。
“听到了么,西格玛。你害怕什么呢?你在害怕死亡?还是什么东西让你非得站那么远?我以为你会很想和费佳靠得近一些才对,毕竟你那么卖力地找他不是么?你不应该害怕,你如果害怕,这个游戏会丢失很大一部分乐趣。”
果戈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抱歉,我的费佳,看来我们的新演员需要进行一个短暂的中场休息。当然,小丑义不容辞承担这个指导责任。我猜我们会很快结束的,希望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把今天的晚饭吃了。”
说完果戈里扬了扬披风,把西格玛带到了一处无人的天台上。中途西格玛没能再碰到果戈里,小丑的异能已经能凭空将他抛出空间的界限。
那个项圈困住了陀思妥耶夫斯基,项圈折射了太宰治使异能无效化的能力,限制着费奥多尔的异能。
果戈里颇为好心地向西格玛解释了一下,然后带着西格玛站在黑黝黝的夜幕天台上吹风。今晚一颗星星也无,空气又闷又潮湿,西格玛望着远远铁锈一样的黑红色,疑心快要有一场大雨。
果戈里踩在天台的边缘,像剧院表演高空走钢索一样晃晃悠悠,长长的发辫被夜风吹得高高扬起。他突然探出一只脚在空中,半边身子悬空在没有护栏的高空中,作出一个快要坠落的动作,回过头问西格玛:“但是你相信这种东西真的能困住费佳么?”
“是别的东西困住了他。”果戈里摘下了那顶高高的礼帽,微微弯下腰看着西格玛:“这就是我找你来的缘故,我要知道是什么真正困住了费奥多尔。
西格玛有点不解,果戈里分明已经实现了他的目的。无论原因,他都和太宰治成功使陀思妥耶夫斯基沦为阶下囚。他想到费奥多尔身上那些暧昧的痕迹,层层叠叠的印记,他觉得整件事情变得无厘头了起来,他们甚至可以现在就去杀了地下室里那个人,可费奥多尔还活着,这么做是出于羞辱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倘若太宰治是出于敌对关系,那么果戈里是为了什么,他过去把“自由”挂在嘴边,将极致的自由当作自己不惜生命也要追逐的终身愿景。西格玛想不出囚禁陀思与自由之间的关联,即便假定果戈里放弃了他视为理想的自由意志,他联合太宰治的目的也无比模糊。
“果戈里,你为什么想知道这个?为什么你要联合太宰治囚禁陀思?”西格玛迷惑地问道。
小丑那件连接空间的披风鼓满了风,像鸟展开的巨大翅膀。他无声地笑起来,面对西格玛摘下了覆盖住自己右眼的扑克面具:“一个秘密换另一个秘密哦,你应该是最清楚这个规则的人了吧!不过我还需要你的帮忙,所以我提前支
付这个报酬。”
“答案很简单,因为我爱费佳呀!”
果戈里用一双异色瞳看着西格玛,讳莫如深地说道:“情感都是大脑的骗局,肉眼所见是圈住羊群的藩篱。我爱费佳所以我要挣脱他的掌控,我原本想杀了他,可是他没有反抗。”
“他为什么不反抗,真正利益优先排序级别上会不会有另一种写法。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日夜困扰着我,如果无法得知答案费佳就死了的话,答案就永远被埋葬了,他的死亡会变成另一重枷锁。”
“因此我要知道他的答案,我要知道是什么真正困住了费佳。”
西格玛在这个瞬间似乎窥见了未来的一角,他听到了大火焚烧的噼啪声,想起了第一次睁开眼睛时自己手中那张无法对应到实际地点的车票,看到了反复出现在梦中的模糊影子,费奥多尔阴影下的侧脸与他的梦境形成了镜像的对照。
冥冥之中西格玛脑子里冒出一个怪异的念头,也许那张车票的指向根本就不是某个地点,而是某个人。他想他是扑向宿命的愚蠢的飞蛾,这就是他诞生伊始的预设路线。
“好了,中场休息结束,你该回去盯着费佳吃饭了。毕竟我实在讨厌太宰治,我猜你也不会想知道他怎么让费佳吃东西的。”果戈里继续往外站了站,走到一个更加危险的境地里,他张开双臂,看着自己的尖头靴自言自语:“在我得到那个答案之前,费佳还不能死。”
西格玛回到地下室时,费奥多尔正跪在床上调床头那盏明明暗暗的灯。他脚上的镣铐距离刚好够在屋子里活动,比起过去自投罗网到Mafia时的全身束缚已经轻量了许多,外面甚至盛传过魔人费奥多尔只靠眼睛对视就能操控别人。
“灯泡坏了。”
传闻中恶魔一样的恐怖分子现在只是对着那盏忽闪忽闪的灯发呆,半天费奥多尔下了断言,直接拧下了还发烫的白炽灯,里面的灯丝已经烧成焦黑色,少了一盏灯让原本就不好的光线更加昏暗。
费类多尔把烧坏了的灯泡放在桌上,他披看一件宽大的黑色袍子,像是一件睡袍,厚厚的面料上还印着暗纹。西格玛有点清醒费奥多尔给自己找了件袍子披上,不然他很难不去想这间地下室里发生过什么事情,这要归结于人类的劣根性和窥私欲。费奥多尔也像过去整理着装一样认真地扎好了腰带,但是对他纤细的体型来说这件袍子显然大了一圈,松松垮垮地挂在他的身上,抬手侧身时隐约可见黑色布料下掩盖的皮肤。
西格玛看着费奥多尔身上宽松睡袍的领口处露出的布满红痕的锁骨,有点尴尬地把果戈里带来的食盒打开摆到桌上,低着头说:“吃点东西吧。
费奥多尔看了看桌上快要冷透的食物,没有要进食的意思,伸手松了松腰带,将腰部以上的宽大衣袍褪下来。他全无半点柔媚意思的表情在暗淡的灯光和阴冷的地下室里像一捧凉凉的雪,对西格玛很有礼节地开口道:“能麻烦您帮我上药么?”
这是西格玛第一次替费奥多尔擦药,在之后的一段日子里这变成了仅有他们二人独处时一种心照不宣的仪式,近乎基督受洗或是礼拜祷告,西格玛用手指真真切切地触碰到了费奥多尔伤痕累累的后背。
霜白的脊背上贯穿着纵横交错的鞭痕,有的伤口轻轻一碰又再度裂开,血珠顺着嫩痂渗出来。西格玛再度怀疑果戈里说话的可信度,他们分明是在折磨这个人,动手留下这些伤痕的人没有展现出半点仁慈和留情,表现出来的浑然是“爱”的反意。
他从玻璃柜子里找出消毒酒精和药膏,捏着湿润的棉花团轻轻按上去时,费奥多尔背对他环抱着膝盖,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哼,嶙峋的脊骨和塌陷下去的肩膀呈现出一个意外柔模样。
西格玛心脏猛地跳了跳,捏着的好像不是酒精棉团,是自己胸膛里供血的脏器,他迟疑地问:“很疼么?”
费奥多尔安抚式的告诉他,没关系,请您继续吧。
西格玛又用手指挖了药膏细心地顺着湿淋淋的伤痕涂抹过去,陀思妥耶夫斯基背上还没来得及结痂干涸的血就黏在清凉的药膏里一并沾在了他的手指上,让他的手指奇异地发烫起来。他专心致志地抚摸过费奥多尔背上的每一道伤痕,之前因暧昧痕迹而产生的绮念都被剥落了,剔除晦涩糜烂的情色外壳之后,他在修补一尊破裂的神像。
“你再也没有去过天空赌场。”西格玛忍不住小声在费奥多尔背后说,随口抱怨一样:“自从你把我带到那里,我们好像就没有再见过面了。”
“您不喜欢么?”这是我当初承诺给您的东西,一座飘浮在天空之中完全属于您的城池,这样不好么?”费奥多尔歪了歪头,笑着问西格玛。
西格玛在费奥多尔身后悄悄抿着唇,他想说你当初承诺我的是一个“家”,可我守着你给我的无根之岛连你的只言片语都没有再收到过,我仍然在漫无目的地漂流。
最终西格玛什么也没有说,他为费奥多尔穿好黑色的袍子,尽可能不在穿衣过程中擦到刚刚上过药的创口。拉起衣物的时候,他的手环到费奥多尔身前,影子叠在一处像一个小小的拥抱。